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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摩多尔那岛下船,因为乌纳斯的请求,船上的水手们连夜用木板给钉起了一个很简陋的箱子。</p>

    ——我们用来装伊莫顿的身体。</p>

    然后就是找商船,去埃及的商船正好在明天一早就会驶出,我用一枚价值颇高的耳饰换来了随船同往的许可。当然那些人不知道我们的箱子里装了什么,那船主问起来的时候,乌纳斯说是随身的行李和一些零碎的东西。</p>

    我用纱把头脸裹起来,只露出一线,可以让眼睛看到外面就可以了。乌纳斯与我兄妹相称,说是商人的儿女,家在埃及的孟斐斯城北。</p>

    那个人船长不着痕迹的和乌纳斯聊天,套他的话。但是乌纳斯根本没有象我担心的那样答不上话或是说的驴唇不对马嘴。他说起商路来十分熟悉,讲起布匹和香料,甚至珍珠宝石都头头是道。这年头的商人们多半什么都会贩一些的。卖布的说不定也会捎带上几个陶盆陶罐,反正嵌在布料中间,这些盆罐不会在旅途中容易碎裂。卖珠宝的也会同时带上香料和一些其他的奢侈品。</p>

    我有些迷惑,不过接着我就想起来,乌纳斯是从小奴隶变成的侍卫不错,但是他做奴隶之前是什么人,我并不清楚,曼菲士没细说,我也没有去查问过。</p>

    他以前,是商人之子吗?</p>

    而且,尽管他十分沉默,能不说的话就不说,也从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还是可以看出,他的教养很良好,绝不是粗鄙的家庭可以培养出来的。</p>

    我们分到一间船尾的小舱,可以说,窄到……我从来没住这么窄小的地方。具体有多大呢?整间舱室的地面可以并排躺四个人,我指的是胖瘦均匀的人,不包括超标的,象那个不幸烧死的卡布达神官一样的胖子。这么大的空间,放完那口木箱之后,就只能躺得下两个人了,还是紧紧挨着的。</p>

    乌纳斯还是坚持要守在舱门口,让我安心睡。</p>

    “你得了,”我们小声在舱里说话:“他们会怀疑我们的关系和身份的。”</p>

    “可是,我作为兄长,守门……”</p>

    我打断了他的话:“埃及的旧俗是很深入人心的。”</p>

    这旧俗是指——近亲成婚。</p>

    乌纳斯愣了一下。</p>

    我说:“这种情形下,别管什么身份的分别了。在大海上,讲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p>

    他慢慢低下头不说话。</p>

    我们也带着淡水和粗饼,还有一些腌肉。但是恐怕这些不够,还是得从那位船长那里买些水和食物。这艘船装了许多的布料和香料等物,是四位不同的商人一起负责的,加上他们的伙计和水手,大概有不到一百人。</p>

    幸好这不是远洋海路,否则光这些人要喝的水要吃的口粮也是一个巨大负担。</p>

    所以……从遥远的东方来的货物,才会比黄金还要贵重。</p>

    我想起那些很久之前,父王还在的时候,我指挥着商队给我找那些能让我有些亲切感的,来自东方的器物的时候……</p>

    明明中间也只过去了几年,可是感觉上,已经是前生的事一样的遥远。</p>

    那时候虽然也有忧虑,但是……但是我并没有经过创痛。</p>

    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失去。</p>

    但是一件一件的事接连发生了……</p>

    我和乌纳斯一起躺了下来,他侧着身贴着墙,僵硬的很。这样的休息,只会让人更累而已。</p>

    “你把我当成你的侍卫同伴好了。”我低声说:“这没什么。”</p>

    他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的,躺平。</p>

    但是还是没有让他的肩膀碰着我的。</p>

    我在舱板上铺着一层薄毡,躺在那里。</p>

    一边是那口木箱,一边是乌纳斯。</p>

    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安全回到埃及,可是这时候我心里觉得很踏实。</p>

    外面传来海浪声,还有水手偶尔在前面甲板上走动的声音。</p>

    “乌纳斯,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我低声说:“那一回,在街上面,那些人为什么要追赶你呢?后来你怎么做的奴隶,又怎么到的曼菲士身边?”</p>

    乌纳斯的声音也很轻,如果我们不是靠的这样近,应该什么也不会听到。</p>

    “那些事,都过去了。”他说:“我都要忘记了。”</p>

    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我明白。</p>

    人人都有不能告诉他人的隐情,我也有。</p>

    在海浪声中我睡了过去。</p>

    在海上的日子,我没有出过舱房。毕竟船上的水手们对女人的态度是什么样,混过商路上过海船的人都知道。什么事都是乌纳斯来经手出头,我就把自己老老实实的关在舱里,让所有人都认为船上没有这么一个女人的存在。</p>

    这样对所有人都好。</p>

    我就守在这样一狭窄的让人呼吸不畅的舱房里,对着那只木箱。</p>

    我想了很多,很久。</p>

    想了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p>

    淡水装在陶罐木桶里,味道已经非常不新鲜,饼子和干粮也吃的人想吐。船上的人有时候会捉鱼,可是多半都是生吃的。或者,腌了吃。</p>

    现在想想,后来日本人吃生鱼,其实一开始是因为他们没得办法熟吃。</p>

    和我们现在的情形一样。</p>

    我守着躺在木箱里的伊莫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p>

    在水手们越来越焦躁同时越来越希冀的心情里,在船上的淡水和食物都已经不够充份的情形下,我们的船,看到了了彼岸。</p>

    乌纳斯出去打听了情形,回来之后他了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情。这在他,是非常难得的。这些日子我们共处一室,我就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真正的放松过。</p>

    “船正要准备进港靠岸,他们先搬货,我们最后下船吧。”他看了一下我们那只木箱:“这里应该是西奴耶将军的驻守地了,要我去通知他一声么?”</p>

    “有这个必要吗?”</p>

    “是的。”乌纳斯说:“否则的话,下船的时候所有的货物都要打开查验的。”</p>

    啊,是了,我们这个箱子,是不好查验的。</p>

    “你亲自去吗?”</p>

    “不,我打发码头的人去。”他说:“那么我就去安排了。”</p>

    他说了,但是步子还没挪动。</p>

    我微微一笑,伸手把他腰里的剑拔了出来。</p>

    “都已经回到埃及了,还担心什么?你还怕我没有自保之力吗?”</p>

    他垂下头,态度恢复到了,曼菲士带他来见我,告诉我他的名字时,那种恭敬的态度。</p>

    是的,很恭敬,但是没有其他了。</p>

    “是,那么请您稍等,我这就回来。”</p>

    我看他转身离去,缓缓步出了舱房。</p>

    熟悉的,有些灼热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p>

    金红色的沙漠,码头上来来去去的忙碌的人们,熟悉的,说着孟斐斯下埃及口音的那些声音,遥远又近切。</p>

    让我觉得恍如隔世。</p>

    微热的,干燥的风吹过来,掀起我一直蒙着脸的头纱。</p>

    我眯起眼,抬头看天。</p>

    有一道视线,似乎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p>

    我拢住头纱,转过头去看。</p>

    不远处有一艘大船正在进港,船头上站着一个男人。看我的人就是他。</p>

    他穿的衣饰,明显不是地中海附近的这一带地区的打扮。虽然离的远,我还是看到了他戴着的圈帘上面有闪闪发亮的宝石和金饰。</p>

    就是财大气粗的商人们也不会在危险的商途上还做这种打扮。</p>

    这男人不是商人。</p>

    不是商人却又长途越海而来……</p>

    我眯了一下眼。</p>

    他身后走出来的人穿的很普通,倒象个商人的样子。他们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转过头不再看那边,乌纳斯已经在岸上办妥了他要做的事,找过人替他传话了,然后又匆匆的向栈桥这边走来。</p>

    看来他把我当成易碎易爆物品,不可稍有懈怠。</p>

    我不知道自己是觉得放心,还是觉得有些失望。</p>

    远远的,岸上有人来了。</p>

    持矛开路的士兵,和穿着敞袍围裙的官员。我眯起眼,这个人……我有些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应该不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官员才对。</p>

    乌纳斯的消息不过刚送去,来接我们的人不可能来的这么快啊!</p>

    我看着他们经过栈桥,越过了一身平民装束的乌纳斯,大步走向……正在泊下的,离我不远的那艘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