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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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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服紧得难受。我看看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和身上的裙子,奇童给我精心打扮的一切都像个巨大的笑话。我几乎撑不住要笑了。

    音乐越发柔缓,我看见赵芭比微闭双眼,几乎全身靠在李乐永的身上,粗黑的眼线在眼角向上挑起,勾勒出妩媚的形状。

    我终于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些人都有病!

    远远地看见陆海空一个人孤独地坐着,直愣愣地看着舞池里的人轻柔摇摆。想起这段时间他对我的帮助,临别总得有个仪式吧?

    我大胆地走了过去,“要跳舞吗?”我伸出了手。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摇摇头。

    “你穿了高跟鞋比我个子高……”他颇为踌躇地低声说。我愣住了,感到失望。

    “今天是最后一次喽?不抓住机会吗?”我强笑着说。

    “什么意思?”他问。

    “没什么意思。跳舞机会不多嘛。”我收敛了笑容。

    我们静静地坐在一起,终究没有跳舞。

    John和Radford走了以后,这酒会很快就结束了。大家纷纷去前台凭着手腕上的号码牌领回寄存的大衣。

    陆海空也起身,对我说:“把你的牌子给我吧,我去帮你把大衣取回来。”我对他笑笑:“我自己去吧。”以后用不着他的帮忙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嗨,西溪,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一回头是小周。

    “芭比喝多了,你能送她回家吗?”他焦急地望旁边看着。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脸红得像红绸子一样的芭比趴在桌上。她耳边不停打着秋千的大耳环此刻终于消停了,静静地伏在她的脸上。

    看见我犹豫的脸,小周急了:“万先生要回家了,我得马上送他回去。其他人我都问过了,都不行。你能不能……我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明天就要离职了,我还得管这种事。算了,如果拒绝他,他满脸的恳求会成为我今后的愧疚不安。求个心安吧。

    “她住哪儿?”

    “哦,谢谢谢谢。”小周感激得就差鞠躬了。“我把地址发到你手机吧。那就麻烦你了。”

    扶着芭比走出酒店时,小周的短信已经来了,看地址像是在繁华地段。

    冷风让芭比清醒了一些,她看见我踩着高跟鞋自己都站立不稳的样子口齿不清地说:“别……送我了,我自己能行。”

    我觉得不太妥当:“我都答应小周了。算了,送佛送到西,我把你送回家吧。”

    芭比扶着墙呕了一下,我赶紧拍着她后背。她的手在身后摆了摆,回过身来一边擦嘴一边说:“看不出你还挺讲义气的,够姐们儿。”

    我们俩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向西三环驶去。驶进小区的时候,我不禁惊讶了,这可是一平米四万多的高档小区啊,就算是能在这儿租房住,那也是有钱人。别看芭比骄傲,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啊。

    芭比下车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我急忙冲下车扶住了她,说:“要不我扶你上去吧。你不会连门牌号都认不清了吧?”

    芭比坐在楼门口的花坛上,无力地说:“也罢,你来我家坐坐吧。”

    我急忙走回出租车拿好东西把钱结清了。出租车尾灯一闪,消失在夜幕中。我扶着芭比站起来,就向楼门口走去。但是芭比的身躯却向旁边歪去。

    “这边。”她说。我们东绕西绕地来到楼后面的一个黑洞洞的门口推门而入。我正疑惑这么高档的小区居然没有门禁系统,却发现脚下的楼梯是向下的。

    看见我迟疑了,芭比说道:“怎么?你以为我租得起一个月五六千的房子?这里的地下室一个月也要一千多呢。”

    扶着她缓步而下,越往下越发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蹿入鼻子里。经过七拐八弯的走廊和一个挂满晾晒衣服的公共水房,芭比掏出钥匙费劲地打开了一扇门。

    门里的房间只有十来平米,四面是墙,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的通风口。一桌一椅一床。床的上方挂满了衣服,桌上堆满了化妆品,把一面镜子挤到墙边。地上则堆了些电饭煲酱油醋之类的。

    没有窗户的房间就像没有眼睛的人让我觉得怪异和气闷。

    “坐吧。”芭比一边说,一边无力地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倒下来。我四处看了看,不知道该坐哪儿。

    “就坐床上,没事儿。”她冲床努一努嘴。我在她的床上坐下,手刚一接触床单就感到一种濡湿和油腻。

    坐了好一阵才让自己适应这种气闷和潮湿。突然想起来我傻坐着干嘛?应该给她弄点解酒的东西。

    “你这儿有酸奶、蜂蜜或者西红柿什么的吗?”我问。解酒的经验我还有一些,以前李乐永喝多了的时候都是我伺候他昏沉沉地躺下。

    芭比无力地摆摆手:“哪有那些东西?我这儿没冰箱,水果放一天就长毛……”

    她仰面自顾自地冷笑,“可是就算住地下室,我他妈的也要住在这个小区里。总有一天,我要搬到地上去,我要在阳台上晾衣服,我要坐在窗边吃苹果,我要养好多花……呕”

    她话说多了又呕起来,我连忙扶她到门外的公共厕所里去吐个痛快。吐了回来,她头晕得厉害,我扶她到床上躺下。

    她嘴里絮絮叨叨地仍然说着:“将来我要找个有钱的老公,我要住在这种小区里,有花坛、有草坪,有喷泉,有小孩玩的游乐场。我要每天……”

    我不得不打断她的畅想,“芭比,我得走了。”

    “不送了啊。”她截住话头冲我摆摆手,然后手臂无力地垂下。“把门帮我关好。”

    “嗯。芭比,舞会上Billy说今天是我在洛克的最后一天。认识你挺好的,以后咱们保持联系。”我鼻子一酸,到底有点忍不住了。可是跟她说有什么用呢?

    “啊?”她费力地从床上支起头,眼睛瞪大了,嘴吃惊地变成O型。

    “我没事的,再见。”生怕她的盘问缠住我,没等她发问我就拉开门走了。

    凭着记忆找到出口,一步步走回地面上来。推开出入口的门,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寒夜的冷风让我一激灵,但新鲜的气流还是令我感觉浑身通透。

    眼望四周,万家灯火如同点点繁星,我突然平静下来:我原本以为和妈妈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区已经够孤苦了,没想到还有赵芭比这样的人在更底层的地方苦苦挣扎。她的愿望如此卑微又如此奢侈。难怪她非要钓金龟婿,难怪她经常流连夜场不到最后一分钟不回去睡觉。

    早晨上班时,心里很平静,我甚至昨天晚上还投递了几份简历。被折磨太久让我懂得,不要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一丁点时间和一丁点感情。

    上班以后,一切如常。我等着Billy来收拾我,而他却不在。这种等着被虐的滋味不好受,我干什么都没有心情。George一如既往地给我派了两个小活,有一个港口的单子需要开信用证,我给他写信用证草稿。我本来想问他,“你不知道我今天离职吗?”但是想想,我还是接下来了。

    10点多,Billy终于来了。他在简短收拾并且回复几个邮件之后,终于沉着脸起身向我走来,我大松了一口气。至少,今后不用再看这张冰块脸了。这么想,离职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Billy走到我的工位旁边,感觉他全身杀气腾腾地,他的声音隐忍着怒气:“前天我叫你发一封电邮给给客户公司,把我们的货代和清关公司介绍给他们。”

    我愣住了,原来是这件事啊。脑子里迅速地把前天的情形过了一遍,一切都没有错啊。

    “我当时就发邮件了啊,而且我在网上查到其他的货代公司更便宜,所以还多发了一个公司的联系方式,让客户多一个选择……”

    “谁要你自作聪明?”他的咆哮终于喷出来了,“这个货代公司是我们一直用的。我们跟人家有合约。你一个新来的说改就改了?”

    “你等着,”他的手指着我,“今天你就给我滚蛋。”

    我坐着,呆若泥塑,被人这样指着骂还是头一次。我没想到是这样,如果要开掉我,就悄悄地让我走就好了。

    我艰难地转过头望望四周,George唯唯诺诺根本不敢迎上Billy的火力,而Vivian则优雅专心地敲着电脑。

    我像是落在井里的人,抬头看着井口的人来来去去,人人都忙忙碌碌,就是没空来拉我一把。

    突然心里恨自己,我是不是疯了?居然会指望别人来为我讲句公道话?

    桌上的电话响起,Billy接起来以后说了两句就气哼哼地走出去了。

    他的身影一从楼梯口消失,Vivian就迅速地走到了我的身边。“Anne,你没事吧?”我抬起头刚要张嘴回答,却不防备一声哭腔从喉咙哽咽而出。

    她吓了一跳,左右看看把我拉到楼下的卫生间里。蘸了凉水的卫生纸按压在热热的眼皮上,我觉得清凉了很多,情绪也平静了。

    “你怎么惹着Billy了?他好像总是跟你过不去。”Vivian一边帮我擦着脸一边说。

    我一向对太过漂亮的人敬而远之。如果与之走得太近我不知道要用什么姿态与她们相处。如果巴结她们,显得下作;如果与之作对,又可能被人说嫉妒;如果平淡与之相处,但是我们只要站在一起,美女们完美的脸会衬显得我脸上的缺点无限放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但此时Vivian毛茸茸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切真的打动了我。

    我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哟,这是怎么了?”碎玻璃似的声音响起,芭比进来了。

    “就是Billy呀。他刚才当众给Anne下不来台。不知道为什么Billy老是跟Anne过不去。”Vivian替我打抱不平。

    “我知道为什么,”芭比点点头说,“我听说Billy早就想推荐一个他的朋友来做助理。可是没想到趁他出差时,George把你招了进来。所以他肯定要想尽办法把你赶走,给他朋友腾地儿。”

    Vivian为难地看着芭比:“那怎么办呢?”她看看我说:“要不你找找李总吧?”

    “李总不在。”芭比的声音很刺耳,“我早上就没看见他来上班。”

    想起昨晚李乐永拥着Vivian在舞池摇摆的身影,他不会帮我的。我对她们俩报以虚弱的一笑:“没事。反正我也想走。”

    我的懦弱激起了芭比的怒火:“你傻不傻呀?凭什么让Billy给治住。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当闹着玩哪?”芭比一边气愤地嘟囔着一边走进马桶间去了。

    回到座位坐下,内线电话响起,接起来是Amanda的声音:“Anne,我们人事部已经接到通知了,一会儿请你来一趟,有些字需要你签一下。”

    头上的剑终于落下来了,我心里居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里的工作对我来说确实艰难异常,离开也好。

    楼梯拐弯处,一个人正一步步走上来。我心里一动,是李乐永回来了吗?然而却是Billy。我连忙闪过视线,生怕与Billy视线相交。

    Billy经过我身边时说:“你收拾东西吧,人事部已经发了通知单。”他的声音平和,刚才的疾言厉色早已毫无痕迹。

    “这样不太好吧。”George站起来说,“好歹得跟李总说一声。”

    “李总不在。”Billy甩他一句。

    George的声音喏喏起来:“那就等李总回来嘛。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Billy瞪着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像在朗读员工手册:“刘西溪实习期未满,这期间作为她的直接上司也就是经理层级的人有权力决定她的去留。我认为她不具备做销售助理的资格,所以请她离开。”

    George嘟囔两声,不甘心又无奈地说:“写是那么写的,可是不跟李总说一声就开人,这也太着急了吧?”

    Billy冷笑一声:“你以为李总会护着她?昨天的酒会上你又不是没看见。再说销售助理的工作是个人就可以做!她走了,空出这个位子,找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来,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George还要说什么,嘴张了张终于没有发出声音。我在旁边站着,似乎已经隐形了,卑微得想钻进地下去。

    简单收拾一下手边的东西,只希望这一切快快过去,我能赶紧离开这里快快逃回家里去。李乐永有一点说得对,这工作不适合我。

    经过前台的时候,赵芭比正在打电话。她看见我,比划了一个手势。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冲她点点头就走进来人力资源的办公区。

    Alice把我叫到一间小办公室去,等我坐下以后,她略带惋惜、语调柔和地说:“今天Billy向人力资源部提出,你在担任销售助理期间,工作并不努力,你的资质也不符合我们对销售助理的要求。所以,他要求我们解除你的职务。你有什么要申辩的?”

    我呆坐无语。

    “这是你的考评表,上面有肖经理对你的评价。请你看一下。” Alice见我无语,以为我在思索如何申辩,于是补充说到。

    我摇摇头,尽力避开伸过来的那叠纸,仿佛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团火焰灼痛了我。

    Alice仿佛不知趣一样,仍然用手指在纸上划着:“你看这里,‘不能够按照要求完成经理交代的任务,由于你的随意行为导致客户的合同有误,给公司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还有这里:‘你的英语水平不能达到流利听说的程度,不能与公司的外籍同事进行交流……’”

    我的手攥紧了自己毛衣的一角,指甲狠命地掐进肉里。想起昨天晚上和Radford跳舞时张口结舌的样子。老天,帮帮我吧,让这一刻快快过去。

    Alice的声音还在响着:“要是你没什么意见的话就在这里签字吧。”她指了指那页纸的末尾。

    我拿起了笔,只觉得手指冰凉僵硬,金属的笔身在手指间几乎握不住。

    Alice鼓鼓的大眼睛掠过镜片上方看着我,见我签了字,她的声音缓和了一些:“真是遗憾啊。我个人对你印象挺好的。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要求,我们也没办法。你也不是不好,只是各公司要求不一样。我们公司要求高了一些……”

    我点点头,充分附和她只为了能够让这尴尬的时间能够短一些,再短一些。

    “你把门卡交回来吧。另外,办完离职手续还要等一下才能离开。一会儿Amanda和小高去检查一下你的电脑以及各种物品,一切没有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把牌子从脖子上摘下来交给她。独自开门出去,脚步缓慢而无力。只要像个木头人一样承受就好,很快,这一切就将过去。

    再次经过前台,芭比把我拉住,嘴凑到我耳边,身上的香水味有点呛人。她碎玻璃碴似的声音软化了不少:“给你办离职手续了?”我点点头。

    芭比手上一使劲:“真够傻的你,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不能申辩两句?先别走,我已经给李总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不过,他要是不护着你,我可真就没法儿了。”

    我看着她,无力地牵起嘴角想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我在心里对她说。此刻,我真的想哭了。

    “叮咚”,身后的电梯响了,接着门打开了,有人迈步出了电梯快步向我们这边走来。赵芭比伸着脖子向我身后看过去,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她的声音含着欢悦和期待:“李总,您回来了。”